《语言学纲要》书摘


语言学纲要(修订版) / 叶蜚声 , 徐通锵 著; 王洪君 , 李娟修订. -- 北京 :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0.1
(博雅语言学教材系列)
ISBN 978-7-301-16310-8

语言学纲要(修订版)


修订版序

  为了及时反映学科的发展,教育部规定,上世纪出版的高校教材在新的世纪必须进行修订。根据这一精神,本次修订在内容上有所扩充,同时努力在整体上保持原书的特色:大的章节没有变动,大的理论框架也没有改变,修订内容力求与原书有机地统一成整体。
  最近半个世纪语言学有许多新进展,我们认为,其最主要的进展表现在语义与语用、语言接触、文字与语言的关系这几个领域,它们代表了语言学发展的趋势:对语言的理解从封闭的静态的系统转向了开放的动态的系统。因此,语言与外界经验世界的关系、语言与所在社会的关系、语言与语言使用者的关系、语言与文字的关系正在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在新的信息时代,文字对于知识积累的重要性日益凸显,文字与语言的关系需要新的阐述。另外,考虑到形式语言学更适合于专书式系统介绍,本次修订基本未涉及形式语言学的成果,特别是他们的形式化描写手段。

  汉语专业有一系列语言学方面的课程,“语言学概论”是其中的先行课,它的任务是阐明语言学的基本理论和基本概念,为学习各门语言课程提供必要的理论知识,也为以后学习语言理论课程打下基础。在外语系各专业,“语言学概论”是唯一的一门语言学基础理论课,它要求在阐述理论问题的同时,注意联系外语教学的实际。本书以中文系的要求为主,兼顾外语系的需要。这是一本教材,有一定的深度,我们大体上以北京大学中文系汉语专业一年级学生在教师的指导下能够理解的程度作为掌握的标准。有些章节的内容偏深、偏难(如第三章第二节“音质的音响分析”),教学中可酌情安排。本书也可供语言学爱好者自学之用。
  本书在编写过程中承石安石、王福堂、王理嘉、陆俭明、符淮青、裘锡圭、侯学超、郭锡良、蒋绍愚诸同志分别审阅有关章节,胡双宝同志通读了全稿,他们都提出了很好的批评和修改意见。初稿完成后又承王力、岑麒祥、朱德熙诸师审阅、指导。对各位老师和同志们的关怀和帮助,十分感激,谨此致谢。

导言

一、语言学的对象和学科性质

  语言学,顾名思义,是研究语言的科学。语言是语言学的研究对象。
  语言现象是人类社会普遍具有的现象,是人类生活中最司空见惯的现象。人们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处在一个语言社会中,周围的人们都借着某种语言彼此沟通交流协作。正常的人长到两三岁,自己也开始学会说话,并在学话的过程中,越来越多地认识这个世界。在文明的社会里,进入学龄的儿童还要学习阅读和书写,掌握文字和书面语的理解运用能力。通过书面语,语言发挥了更大的功效,人们可以跨越时空,更深入地理解生活的世界,同时也极大地增强了和周围世界的联系沟通能力。世界上的语言是多种多样的,如果离开自己从小生长的社会,到世界上其他文化地区生活,还必须学会其他种类的语言,以便在那个社会中也能自由地与人交流。这样,一个人从出生到离世,可以说一辈子就生活在语言当中。
  在人的日常生活中,语言像饮食起居一样不可或缺,人们太习以为常了。每个正常的人都会说话,这就像每个人都用两条腿走路一样,极其平常。正因为它太平常了,一般人才不去想它究竟是怎么回事情。其实,平凡的现象中隐含着深邃的哲理。谁能够揭示这个哲理,谁就能够推动科学的发展。牛顿看到成熟的苹果从树上掉下来,研究它的原因,发现了万有引力的秘密,开创了物理学的一个新时代。瓦特从水开时蒸汽顶起壶盖的现象中受到启发,发明了蒸汽机。语言中也隐藏着很深奥的秘密。人类有语言,会说话,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它是把人和其他动物区别开来的一个重要的标志。自古以来,历代都有人探索语言中的奥妙,取得了不少成果。
  语言现象是最早纳入人类研究视野的现象之一。人类对于世界上的各种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的理性认识以及相关的许多抽象观念,是在各个古典文明形成的时期出现的。有关语言的理性思考也是从这一时期开始的。中国先秦时期的思想家、古希腊的哲学家、古代印度的思想家等等,都提出了对语言的一般看法,并且对后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是对语言的最早的理性认识。
  此后,在各个文明的发展过程中,古代文化典籍的传承成为文化发展延续的重要途径。这些政治、哲学、宗教、历史、文学等方面的经典著作要得到学习和继承,首先都需要语言方面的分析和解释,许多学者从事这样的研究工作。这样,在许多有着悠久历史文化传统的地区都出现了语文学研究,这是语言的系统研究的开始。中国、印度和希腊-罗马在传统语文学的研究上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是语言学的三大发源地。
  在我国,文字和书面语很早就出现并成熟起来。先秦时期已经出现了大量的文化典籍,它们所使用的古代书面语体被后人学习继承,称作文言文。直至 20 世纪初,正式的书面语一直使用这种文言文的形式。中国传统的语言研究主要是围绕着解读文言文典籍的需要进行的。由于汉语书面语使用的文字——汉字的特点,中国传统语言研究主要是抓住汉字,分析它的形体,探求它的古代读音和意义,形成了统称“小学”的文字、音韵、训诂之学,也就是中国传统的语文学。
  在印度,文化经典主要是宗教典籍,所用的语言是古代的梵语。最初这些经典是靠口耳相传,后来由文字记载下来。古代印度的语言研究主要是对这些经典的解读。古代印度的学者在对语言一般性质的认识以及具体的语音和语法研究等方面,都有卓越建树,对世界其他地区的语言研究也产生了深远影响。
  在欧洲,古希腊有丰富的文化典籍,语文学非常发达,已经有了系统的语法研究成果。后来罗马人继承了古希腊的语言研究传统,形成了拉丁语的语法研究体系。西欧各国有一千多年时间在正式的场合都使用
  古典拉丁语,语言研究主要围绕拉丁语进行,语法、修辞、逻辑成为学校传授的主课,编出了种种语法、词典和读本。语言研究越来越深入,逐渐形成了传统的西方语言学。
  语文学时期的语言研究虽然成果巨大,但语文学研究所关注的,首先是反映在古代书面文献中的古代思想观念、政治制度等等,其直接目的是解读古典文献,而不是自觉地探索语言自身的规律,对同时代活生生的口语更是完全不感兴趣。这必然会使人们对语言的认识受到限制。因此,语文学时期的语言研究还不是独立的学科。
  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都有了发展变化。随着近代思想观念和科学技术的进步,以及对世界语言广泛的了解,语言研究的观念和方法也有了发展,研究对象不再局限在古代书面语,许多活的口头的语言也得到了客观的观察描写。到19世纪,语言的历史研究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语言自身独自具有的发展规律被越来越多地认识到,形成了历史比较语言学,这标志着语言学不再是其他学科的附庸,已经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
  语言现象是丰富而复杂的。语言研究发展的过程,也是人们对研究对象的界定逐渐明确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研究对象的性质也得到了越来越深入的认识。20 世纪初,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F. de Saussure)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提出,存在于语言社团中每个人头脑中的共同的语言形式结构是语言学研究的真正对象。这是明确语言学研究对象的重要一步,极大地促进了语言研究的深入和发展,为形成系统的现代语言学理论体系奠定了基础。语言学从此成为一门现代科学。语言整体的结构和发展得到了较全面的研究。
  语言本身的构造很复杂,需要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面进行研究。通常来说,语言系统大致可以分为语音、语法、语汇等几个子系统。语言研究可以分别描写语言每个子系统在某一个特定时期的共时状态和不同子系统之间的关联,这是共时语言学的研究角度;也可以研究语言每个子系统在不同时期所发生的变化及其变化中不同子系统之间的
  关联,这是历史语言学的研究角度。语言研究可以具体地研究某一个语言,也可以通过多语言的比较探求所有人类语言的语音、语法、语汇在共时结构上的共性,探求所有人类语言在历史发展中的共同规律。综合各种语言的研究成果,归纳成语言的一般规律,这就是理论语言学的任务。理论语言学,也称普通语言学,是关于语言的一般规律的理论研究。理论语言学的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具体语言的研究成果。世界上有几千种语言,有些语言的研究已经比较深入,但大部分语言还研究得很不够,甚至还没有人去研究。所以理论语言学就目前的状况来说,只是综合了一部分语言的研究成果,还有待于不断补充和修正。
  语言既有自身结构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同时也与人类自身以及社会环境存在着密切的关联。语言学除了关注语言本体的结构性质和发展规律,同时也要探究语言系统与人、与社会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20 世纪下半叶出现的社会语言学、心理语言学、计算语言学等新的语言学分支,以及关于语言功能的研究,语言认知基础的研究,逻辑和语义的关系的研究,等等,都涉及语言系统之外的众多问题,这些研究的深入也促进了对语言本体结构性质的认识。
  从语言学的研究对象和发展过程可以看出,语言学是关于人类社会生活中的最基本现象的研究之一,对语言性质的认识直接影响到人类对于自身和周围世界的一些基本理念,从这一点讲,语言学像数学、逻辑学、物理学、生命科学等基础学科一样,是一项基础研究。语言研究是人类探求自身奥秘的重要途径,具有永恒的魅力和价值。

二、语言学在科学体系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