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的世界》书摘


苏菲的世界/(挪)贾德著;萧宝森译. — 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9
(贾德名作系列)
ISBN 978-7-5063-4127-1


  成为一个优秀哲学家的唯一条件是要有好奇心。
  婴儿有好奇心,这并不令人意外。在娘胎里短短几个月后,他们便掉进一个崭新的世界。不过当他们慢慢成长时,这种好奇心似乎也逐渐减少。为什么?你知道答案吗,苏菲?
  让我们假设,如果一个初生的婴儿会说话,他可能会说他来到的世界是多么奇特。因为,尽管他不能说话,我们可以看到他如何左顾右盼并好奇地伸手想碰触他身边的每一样东西。
  小孩子逐渐学会说话后,每一次看见狗,便会抬起头说:“汪!汪!”他会在学步车里跳上跳下,挥舞着双手说:“汪!汪!汪!汪!”我们这些年纪比较大、比较见多识广的人可能会觉得小孩子这种兴奋之情洋溢的样子很累人。我们会无动于衷地说:“对,对,这是汪汪。好了,坐着不要动!”看到狗,我们可不像小孩子那样着迷,因为我们早就看过了。
  小孩子这种行为会一再重复,可能要经过数百次之后,他才会在看到狗时不再兴奋异常。在他看到大象或河马时,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况。远在孩童学会如何讲话得体、如何从事哲学性的思考前,他就早已经习惯这个世界了。
  这是很可惜的一件事,如果你问我的看法的话。
  亲爱的苏菲,我不希望你长大之后也会成为一个把这世界视为理所当然的人。

  当我们成长时,很快地习惯了世上的一切。
  我们在成长的过程当中,似乎失去了对这世界的好奇心。也正因此,我们丧失了某种极为重要的能力(这也是一种哲学家们想要使人们恢复的能力)。因为,在我们内心的某处,有某个声音告诉我们:生命是一种很庞大的、神秘的存在。这是我们在学会从事这样的思考前都曾经有过的体验。
  更明白地说:尽管我们都想过哲学性的问题,却并不一定每个人都会成为哲学家。由于种种理由,大多数人都忙于日常生活的琐事,因此他们对于这世界的好奇心都受到压抑。
  对于孩子们而言,世上的种种都是新鲜而令人惊奇的。对于大人们则不然。大多数成人都把这世界当成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
  这正是哲学家们之所以与众不同的地方。哲学家从来不会过分习惯这个世界。对于他或她而言,这个世界一直都有一些不合理,甚至有些复杂难解、神秘莫测。这是哲学家与小孩子共同具有的一种重要能力。你可以说,哲学家终其一生都像个孩子一般敏感。

  所谓哲学,我们指的是耶稣基督降生前六百年左右,在希腊演进的一种崭新的思考方式。

  苏格拉底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与人谈话时看来并无意要指导别人。事实上他给人的印象是他很想从那些与他谈话的人身上学到一些东西。所以,他并不像传统的学校教师那般讲课,而是与别人进行讨论。
  他所做的只是提出问题而已,尤其是在刚开始与人谈话时,仿佛他一无所知似的。通常在讨论过程中,他会设法使他的对手承认自己理论上的弱点。最后,到了词穷之际,他们也不得不认清是非与对错。
  借着假装无知的方式,苏格拉底强迫他所遇见的人们运用本身的常识。这种装傻、装呆的方式,我们称为“苏格拉底式的反讽”。这使得他能够不断揭露人们思想上的弱点。

  哲学家的英文 philo—sopher 这个字的意思是“一个爱好智慧的人”。

  诡辩学家教人道理,并收取学费,而他们所说的道理或多或少都有吹毛求疵的意味。这样的诡辩学家千百年来不知凡几。我指的是所有的学校教师、那些自以为无所不知而以既有的一丁点知识为满足的人,以及那些自夸博学多闻但实际上一无所知的人。你年纪虽小,但或许已经遇见过几位这样的诡辩学家。一个真正的哲学家则完全不同,事实上他们与诡辩学家正好相反。他们知道实际上自己所知十分有限,这也是为何他们不断追求真知灼见的原因。苏格拉底就是这些稀有人物之一。他知道自己对生命与世界一无所知,并对自己贫乏的知识感到相当懊恼。这点非常重要。
  所以说,所谓哲学家就是那些领悟到自己有很多事情并不知道,并因此而感到苦恼的人。就这一方面而言,他们还是比那些自称博学但实际上非常无知的人更聪明。我曾经说过:“最聪明的是明白自己无知的人。”苏格拉底也说:“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我一无所知。”

  “假设你和一个小孩子一起去看一场魔术表演,看到魔术师让一些东西浮在空中。你想,你们两个当中哪一个会看得比较津津有味?”
  “我想是我。”
  “为什么呢?”
  “因为我知道这种现象是多么不可能。”
  “所以说,在那个孩子还不了解自然法则之前,他看到违反自然法则的现象时,就不会觉得很有意思?”
  “应该是吧。”
  “这也是休姆的经验哲学的要点。他可能会说,那孩子还没有成为‘习惯性期待’的奴隶。在你们两个当中,他是比较没有成见的一个。我想,小孩子应该比较可能成为好哲学家,因为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先入为主的观念。而这正是哲学家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小孩子眼中所见到的乃是世界的原貌,他不会再添加任何的东西。”

  休姆指出,我们绝不能从‘是不是’的语句,得出‘该不该’的结论。不过,这种现象非常普遍,无论报纸的文章或政党的演讲都充满了这样的句子。你要不要我举一些例子?”
  “要。”
  “‘愈来愈多人出门时想搭飞机,因此我们应该兴建更多的机场。’你认为这样的结论成立吗?”
  “不,这是说不通的。我们必须考虑环保问题,我想我们应该兴建更多的铁路才对。”
  “也可能有人会说:‘开发油田将会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准达百分之十,因此我们应该尽快开发新的油田。’”
  “胡说八道。我们还是应该考虑我们的环境,何况挪威的生活水准已经够高了。”
  “有时有人会说:‘这项法令已经由参议院通过了,因此所有民众都应该加以遵守。’可是民众常常并不认为他们应该遵守这类法案。”
  “嗯,我明白。”

  真正的道德行为是在克服自己的情况下所做的行为。只有那些你纯粹是基于责任所做的事才算是道德行为。

  浪漫主义主要兴盛于都市地区。十九世纪的前半在德国等许多欧洲地区,都可见到兴盛蓬勃的都市文化。最典型的浪漫主义者都是年轻人,通常是一些并不一定很认真读书的大学生。他们有一种明显的反中产阶级的生活态度,有时会称警察或他们的房东为‘庸俗市侩’,或甚至称他们是‘敌人’。
  那些活得比较久的人通常到大约三十岁时就不再信仰浪漫主义了,其中有些人后来甚至成为彻头彻尾的中产阶级保守人士。

  在历史的过程之外,没有外在的标准可以判定什么是最真、最合理的。
  你不能从古代、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或启蒙运动时期挑出某些思想,然后说它们是对的,或是错的。同样的,你也不能说柏拉图是错的,亚里士多德是对的,或者说休姆是错的,而康德和谢林是对的。因为这样的思考方式是反历史的。

  任何研究历史的人都会发现人类正朝向愈来愈‘了解自己’、‘发展自己’的方向前进。根据黑格尔的说法,各项有关历史的研究都显示:人类正迈向更多的理性与自由。尽管时有震荡起落,但历史的发展仍是不断前进的。所以我们说历史是超越的,或是有目的的。

  当我们正在讨论问题时,并不容易看出哪一方的说法比较合理。可以说,究竟谁是谁非,必须由历史来决定。可以站得住脚的就是有道理的。对的才能留存下来。

  黑格尔的时代有许多男人大放厥辞,声称女人不如男人,但事实上他们这种做法正加速了女权运动的发展。
  他们提出了一个‘正题’。为什么呢?因为妇女已经开始反抗了。否则如果大家的看法一致,就没有必要再发表意见了。而他们愈是高唱女人不如男人的论调,否定的力量也就变得更强。
  可以说一种意见如果能受到激烈的反对,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因为反对者愈极端,他们所激发的反应也就愈强。

  现代都市社会中的个人已经成为‘大众’了,而这些大众或群众最主要的特色就是喜欢说一些含糊不确定的话语。每一个人所‘想’、所‘相信’的都是同样的东西,而没有人真正对这些东西有深刻的感受。

  “简单来说,这正是马克思的观点。我们的工作方式影响我们的心灵,但我们的心灵也影响我们的工作方式。可以说这是人手与人心的一种互动关系。因此你的思想与你的工作是有密切的关系的。”

  达尔文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先提出问题,等到过了很久之后才加以回答。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用的方法正和所有真正的哲学家一样,也就是说:重要的是提出问题,而无须急着解答问题。

  现代医药已经造成一个很严重的进退两难的局面。问题并不仅仅在于某种细菌已经变得更顽强。在过去,有许多小孩因为得了各种疾病而夭折,有时甚至只有少数能够存活。现代医药虽然改善了这个现象,却也使得自然淘汰的作用无法发挥。某种可以帮助一个人克服一种严重疾病的药物,长期下来可能会导致整个人类对于某些疾病的抵抗力减弱。如果我们对所谓的‘遗传卫生’毫不注意,人类的品质可能会逐渐恶化。人类的基因中抵抗严重疾病的能力将会减弱。
  一个真正的哲学家不能避免指出一些‘可怕的’事实,只要他相信那是真的。

  我们是大千世界的一部分,在这个世界里,每一个细微的生物都有它存在的价值。我们就是这个活的星球。地球是航行在宇宙中燃烧的太阳四周的一艘大船。而我们每一个人则是满载基因航行过生命的一条小船。当我们安全地把船上的货品运到下一个港口时,我们就没有白活了。

  对于艺术家而言,不要让理性或思维压制潜意识的表达是很重要的。
  一个艺术家一定要能够‘放得开’。超现实主义者就利用这点,而让事情自己发生。他们在自己的前面放了一张白纸,然后开始不假思索地写下一些东西。他们称之为‘自动写作’。

  在银河系中,离我们最近的一颗恒星距地球有四光年,也许它正在我们这个岛的上方。此时此刻,如果那颗星球上有一个人正用一具强力的天文望远镜对着柏客来山庄看的话,他看到的将是四年前的柏客来山庄。他也许会看到一个十一岁女孩正坐在秋千上晃动她的双腿。
  “可是这还是最近的一颗。整个银河(或称星云)共有九万光年这么宽,也就是说光线从银河的一端传到另外一端要花九万年的时间。当我们注视着银河中一颗距离我们有五万光年的星星时,我们看到的是那颗星球在五万年以前的情形。”
  “我们只要眺望太空,所看到的一定是从前的太空。我们永远无法知道现在的宇宙是什么模样。我们只知道它当时如何。当我们仰望一颗距我们有几千光年的星球时,我们事实上是回到了几千年前的太空。”
  “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谈的还只是我们的银河系。天文学家说,宇宙间大约有一千亿像这样的银河系,而每一个银河系都包含一千亿左右的星球。我们称距我们的银河最近的一个银河系为仙女座星云。它距我们的银河系约有两百万光年。就像我们刚才所说的,这表示那个银河系的光线要花两百万年才能到达我们这里。同时也表示当我们看见高空中的仙女座星云时,我们看到的是它在两百万年前的情形。如果在这个星云内有一个人正在观测星球——我可以想象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家伙现在正用天文望远镜对准地球——他是看不到我们的。如果他运气好的话,倒是可以看见几个扁脸的尼安德原人。”